2017年8月20日 星期日

《戀人絮語》羅蘭巴特

汪耀進談羅蘭巴特與他的戀人絮語


《絮語》的結構匠心旨在反戀愛故事的結構。諸篇章常常以某一生動的場景或情境起首,完全可以任其自然地衍生出一個個愛情場景或故事。但行文卻常常戛然而止。為什麼不繼續下去?為什麼不乾脆寫部小說?巴特認為,對情話的感悟和灼見(vision)從根本上說是片斷的、不連貫的。戀人往往是思緒萬千,語絲雜亂。種種意念常常是稍縱即逝。陡然的節外生枝,莫名其妙油然而生的妒意,失約的懊惱,等待的焦灼……都會在喃喃的語流中激起波瀾,打破原有的漣漪,蕩漾出別的流向。巴特神往的就是「戀人心中掀起的語言波瀾的湍流」(就像詩人葉慈從飛旋的舞姿中瞥見一種永恆的和諧一樣)。「像一個細心的廚師,他留意不讓語言變稠,變粘」(萊奇《解構主義引論》第112頁)。

  由此,巴特將綿綿語絲斬為片段,無意雕鑿拼湊一個有頭有尾的愛情故事。在他看來,一個精心建構的首尾相顧、好事多磨的愛情故事是「社會以一種異己的語言讓戀人與社會妥協的方式」(《Le grain de la voix》,第267頁)。敷設這樣一段故事不啻是編織一個束縛自己的羅網。真正為愛情而痛苦的戀人既沒有從這種妥協中獲益,也沒有能成為這種愛情故事中的主人公。愛情不可能構成故事,它只能是一番感受,幾段思緒,諸般情境,寄託在一片癡愚之中,剪不斷,理還亂。因此,《絮語》的結構設想就是要碎拆習見的戀愛故事結構,即使是片斷情景的排列,也不是依從常人所理解的愛情發展順序(如一見鍾情之後便是焦灼期待等等)。

(中略)

說到底,《絮語》便是對正在敘述中的戀人的寫照,儘管它帶有法國文學自17世紀以來細膩的心理刻畫這一傳統的印跡,但它卻不是要表現一個假定的(或特定的)什麼人,而是展示了一個充分體現主體意義的「我」,呈現為一種產生、發展、建構、流動、開放的過程。過程的實現完全是憑藉語言的構造。語言不是主體意義的表達;相反,是語言鑄就了主體,鑄就了「我」。因此,《絮語》中的「我」是多元的、不確定的、無性別的、流動的、多聲部的。